去北京大學找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以下簡稱“賽克勒博物館”)並不容易,它掩藏在靠近北大西門的一處古典庭院內,繞過蔥鬱的小樹林,走到近前才能看見門楣上的館名。除了博物館隸屬的考古文博學院的師生,校內其他人很少光顧這個僻靜的角落,而外校學生只知北大圖書館,游客則直奔未名湖,賽克勒博物館頗顯落寞。
  如果說賽克勒尚能藉著名校光環吸引參觀者,那麼北京服裝學院的民族服飾博物館就更沉寂了。這個每周只開放兩天半的博物館成立於1999年,是中國第一家服飾類專業博物館,收藏有各民族服飾一萬餘件,但除了學生和專業人士,沒有太多人走進這燈光昏暗的展廳。
  大學博物館,明明有著不亞於公辦博物館的專業性和民辦博物館的靈活性,卻一直籍籍無名、門庭冷落。賽克勒博物館副館長、北大考古文博學院博物館學教授宋向光說:“我贊成美國人說的一句話:一個偉大的大學要有一個偉大的博物館。大學博物館的發展,是一個國家高等教育發展的縮影。”
  大學里藏著200多家博物館,藏品多為“一手貨”
  國家文物局博物館與社會文物司司長段勇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一個數據,在省級文物部門註冊的大學博物館有160多家,而實際數量則在200家以上,“規模不小,數量不少,很有潛力”。
  北京大學在中國最早建立考古學科,曾有前故宮博物院院長馬衡、著名學者胡適等歷任考古學研究室(記者註:今考古文博學院前身)主任。別家博物館的藏品大部分是購買或受捐的,而始建於1986年的賽克勒博物館,很多是自己“挖”的。一具金牛山人骨化石,就是1984年,考古系教授呂遵諤帶著學生花了一個多月發掘的。
  從1990年開始每年評選的“中國十大考古發現”,北大考古隊3年就占了7個。這些考古發現的文物大部分交給國家或留在當地,極少部分被帶回學校。再加上老北大、燕京大學的舊藏,多年積累,構成了現在13000件(組)藏品中的主力。宋向光說:“如今文物管理越來越嚴格。文物法規定,實物資料要留在當地,只給大學一些教學標本。現在我們主要靠捐贈,每年能多幾十件藏品。”
  宋向光認為,大學博物館最大的特點是專業性,依托本校學科,對特定門類的知識作系統展示。
  北京服裝學院的民族服飾博物館就是這樣的典型。它的展廳面積2000平方米,不到國家博物館的1/32,卻收藏了漢族的六色緞百衲衣、彞族的貼補繡女衣褲、赫哲族的魚皮衣、瑤族的狗尾衫等各種瀕臨失傳的傳統服飾。館長賀陽告訴記者:“剛開始,很多藏品都是師生自己下鄉,挨家挨戶走訪買來的‘一手貨’;後來紡織服飾品收藏漸熱,下鄉徵集越來越難,只能通過其他途徑收購,價格也越來越貴。”
  坐落於杭州的中國美院,有一個堪稱龐大的計劃——建一個“博物館群”,包括民族民間藝術博物館(以下簡稱“民藝館”)、中國國際設計藝術博物館(以下簡稱“設計館”)、美術館和潘天壽紀念館,後兩個早已面世,民藝館將於今年10月開放,設計館預計2015年~2016年建成。
  關於藏品,中國美院近來最大的手筆,莫過於2011年由杭州市政府埋單,重金購入了7010件“以包豪斯為核心的西方近現代設計史系列藏品”(記者註:包豪斯是德國魏瑪包豪斯大學的簡稱,為世界現代設計的發源地),並因此建了一個設計館,併成立了包豪斯研究院。中國美院院長助理、美術館館長杭間是整個“博物館群”項目的負責人,他的野心不僅於此,他說:“哈佛大學有15個博物館。”
  大學博物館多了,也有了自己的組織。2012年5月30日,由教育部思想政治工作司牽頭,全國高校博物館育人聯盟在上海成立,旨在“發揮高校博物館在人才培養、科學研究、社會服務和文化傳承創新等方面的職能”。其秘書處負責人陸亞男介紹,聯盟是一個比較鬆散的團體,目前已有80家大學博物館加入。對於成員主要有兩點要求:一是開館時間至少要達兩年,二是舉辦過有一定影響的“育人”活動。
  今年4月以來,聯盟成員已經辦了不少公開活動,比如,上海體育學院的中國武術博物館舉辦了“武術文化之旅走校園”,東華大學的上海紡織服飾博物館舉辦了“海派服飾時尚展”和“上海歷史圖像記憶展”。
  “妾身未分明”,沒錢、沒人、沒主管單位
  關於大學博物館,目前最正式的文件是2011年5月22日發佈的《國家文物局、教育部關於加強高校博物館建設與發展的通知》。宋向光說:“‘通知’雖然鼓勵了大學博物館的發展,但最關鍵的三個問題還沒解決:主管單位、錢、人。”
  公辦博物館自不必說,民辦博物館近年來也已定位明確,只有大學博物館,仍處於“妾身未分明”的尷尬境地——說是博物館,但文化部文物局不管,儘管建在大學里,教育部也不管,簡言之,沒有主管單位。
  宋向光認為,這種定位的模糊,源於國人對博物館認識的偏差。“包括決策者在內的大部分人覺得,博物館是收藏文物的地方,把藏品本身看得比較重,忽略了博物館本身的教育功能、對知識體系構建和知識傳播的作用。日本等國的博物館是由教育部管理的。”
  大學其他的教輔單位,如圖書館、實驗室、檔案館,教育部都有專項經費,唯獨博物館沒有。這導致參觀賽克勒博物館曾經要收門票,因為連清潔工的工資也得從門票收入里出。後來北大校長周其鳳說“賽克勒不僅是考古文博學院的博物館,也是北大的博物館”,為它劃撥了每年不到100萬元的經費。宋向光調侃道:“既然學校給錢了,我們就免費開放了,掙幾個小錢也沒啥意思哈。”不過,這筆錢只是日常管理費用——安保、清潔、基礎設施維修,如果要辦展覽,還得自己去找合作單位,就更不用說收藏經費了。
  民族服飾博物館的情況相似,學校負責辦公費用,收藏經費只能從一些專項課題研究經費中擠出一小部分。賀陽說:“這些錢根本不夠,有時碰到好東西也沒錢收購,所以博物館把工作重點放在了教學和科研上。”
  相比之下,中國美院的“博物館群”已算“財大氣粗”,每年由浙江省政府特撥數百萬元的收藏經費。而且像設計館這樣的大工程,藏品是杭州市政府買的,博物館建築是浙江省掏錢建的,只是未來的經營還得靠美院自己。
  杭間說:“設計館建成後,將是亞洲最好的設計博物館,單靠學校的力量肯定有問題,我正在起草報告,建議與杭州市或者浙江省共建。這幾年文物市場價格被商業推動,這幾百萬元也是杯水車薪,藏品入藏相當困難。”
  吉首大學黃永玉藝術博物館較為特殊,藏品主要由黃永玉捐贈的文物構成,每年黃永玉及其朋友都會追加捐贈,現已達600多件。學校給的經費加上門票收入勉強能維持運營,館長谷遇春最大的煩惱是“人”。
  谷遇春說:“博物館的地位重要但不主要,屬於‘錦上添花’。作為一個外宣窗口,學校和當地政府每次來客人都會往這兒帶,但我們一共只有6名專職人員。學校每次進人,得等別的部門挑完才輪到我們。而且博物館在學校屬於‘冷門’,工資、職稱等待遇不如那些‘熱門’部門,很多人也不願意來。”
  中國美院的每個博物館僅有3名固定工作人員,每個人都身兼策展、教研、辦公室等數職。
  錢和人都捉襟見肘,大學博物館也因地制宜想出了一些辦法。黃永玉藝術博物館每年都在全校招30多名大學生作義務講解,還在網站上賣些有關黃永玉的紀念品。杭間就動員包豪斯研究院的研究生,二年級以上就勤工助學,參與設計館的策展、研究和管理;由於不能解決職稱,賽克勒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就由學院自己的老師兼任。
  宋向光說:“我們總說要創辦世界一流大學,如果一流大學裡面沒有一流博物館,那這個一流大學就是虛的。博物館對知識創新、學生的素質教育和人格教育都非常重要。如果我們重視大學博物館,那麼對高等教育的認識也會有大的改觀。”
  最早博物館源於大學,別讓校門擋住博物館
  宋向光說:“博物館建立之初,是為了通過收藏使人們對世界有一個理性、科學的認識。工業革命後,博物館和學校的結合非常密切。”
  世界上第一個現代博物館就誕生於大學校園。早在1685年,牛津大學的阿什莫林藝術與考古博物館就建成開放,甚至比“博物館”這個名詞的現代解釋還要早。這個博物館不僅有展廳,還有研究室、教學室、報告廳,將收藏、研究和教育融為一體,這也是現在歐美大學博物館的模式。
  中國最早的博物館——清末狀元張謇創辦於1905年的南通博物苑,以“設為庠序學校以教,多識鳥獸草木之名”為辦館理念,建在當時的通州師範學校內。
  1949年以後,中國的大學博物館很多也有著“中國第一”的盛名。中央美院美術館是第一個專業的美術展覽館,廈門大學的人類學博物館是第一個專業的人類學博物館,北京航天航空大學的航空館是第一個向公眾開放的綜合性航空科技博物館,北京印刷學院的中國印刷博物館更是目前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印刷專業博物館。
  大學博物館主要服務於教學和科研,但也絕不止步於校園內。“賽克勒博物館每年的參觀人次在3萬左右。之前校門開放時,一到假期,學生團體比較多,一年有六七萬人次。”宋向光說,“大學博物館應該向公眾開放,這也是大學社會責任的體現。”
  民族服飾博物館每年約有1萬參觀者,賀陽說:“大家對大學博物館不夠瞭解,甚至不知道可以進來參觀。其實我們的藏品豐富,專業性又強。”現在,該館把目光投射到校門之外,在每年10月中國國際時裝周時做一些主題展覽,如敦煌服飾藝術展、民國旗袍展等,引導大眾對民族傳統服飾的關註。
  中國美院自2011年購進包豪斯的藏品後,就沒閑著。先在象山校區設置了一個臨時館,每周開三天,參觀者紛至;2013年,和何香凝美術館合作,在深圳舉辦了“20世紀德國設計展”;還相繼出版了《中國現代科技與包豪斯》、《20世紀德國設計》等研究著作。杭間說:“現代設計源於西方,我們希望這批包豪斯藏品能為中國設計提供營養,構建符合中國人生活方式的設計體系。”
  近日,國家文物局在其2014年工作要點中提出:建立中小學生定期參觀博物館長效機制,促進博物館與學校教育的緊密聯合。段勇說:“一是希望青少年參觀博物館成為常態、制度化;二是希望博物館公共服務的均等化。”段勇介紹,我國義務教育70%的生源在農村,而博物館基本在城市。所以在博物館的教育試點項目中,通過線下的流動大篷車和線上的遠程教育網絡,把博物館資源送到農村。
  宋向光說, 2001年曾有一項“現代遠程教育網上公共資源建設——大學數字博物館建設工程”,設想是把大學博物館做成網頁版的數字博物館,作為優質教學資源提供給偏遠地區的中小學課堂。“當時建了100多個,後來發現數字博物館建成了,可偏遠地區的學校根本沒有接收終端,所以項目中止了。”如今,數字博物館已從網頁時代進入了數據庫時代,大學博物館能否借上這趟東風,仍未可知。
  《旅行家》雜誌2013年9月出版了一期大學博物館專題,介紹了大陸、臺灣及美國、英國的大學博物館,報道中說:“對比西方,中國的大學游還停留在青少年夏令營的層面,至於博物館,則成了名副其實的‘冷宮’。然而,專業館藏加上學術優勢,這些小而專、又不乏精彩敘事的大學博物館,理當成為城市中最先鋒、實驗的旅行風景。”
  中國美院的美術館並不在校內,大門開在西湖邊的南山路上,藉著地利常有游客參觀。每年6月畢業季,“美術館之夜”系列活動就會在此上演,2012年還來了“刮刀音樂節”助興。人們看展覽、聽音樂、逛創意集市,再不濟,還能坐在門口望西湖。副館長楊勁松對媒體說:“大家哪怕是大熱天走進來吹吹空調也好,只要老百姓步入了美術館,我們就成功了。”  (原標題:偉大的大學要有偉大的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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